不久以前路过一个村子,一户农家小院已经破损不堪,藤蔓植物爬满了土墙,残缺的房间里还留着旧日农家生活的水缸和锅碗瓢盆,已经落满了枯枝和泥灰。这也是四川很多村子空心化的一个代表图景,缺少产业带动的村镇,农民们宁愿远离故土,去城市寻找更好的生活。
而在另一边,城市里的居民在车水马龙的喧嚣和钢筋高楼的拥挤中,盼望着“归田园兮”,每到周末,便开始追赶近郊的花期,呼吸田野中带着植物香的空气。
写这篇文章的背景起源于年前与一位村干部的一次交谈,与村干部谈起生土建筑在农村的推广应用,还原乡村建筑本来的模样,保留中国的土地文化,实现环境友好和可持续。村干部笑笑说:“农民们打工赚了钱,都想在家乡修小洋楼,这是一户农家经济实力的体现,如果这么多年家里还在住土房,那一定是没有赚到钱修房子。这是农民们普遍的认知。”
“住惯了夯土房的农民,谁不想住和城里人一样的房子呢?”村干部这样说。
这些话引发了作者的思考。我们一直认为,中国人民对于土地的情感是扎根在千年历史中的,在很多乡建中复制了城市的建设模式,这是对乡村的一种慢性侵蚀。保留乡村大地的本色,留住在地乡土文化,用在地材料实现建设的可持续发展,是我们做乡村建设的一个普遍愿望。
“那是你们想要的乡村。”
虽然并不赞成,但村干部的话确实是当下农民心态的真实写照。城市化进程中,由于资源配置的不平等,村民们渐渐丧失的不只是对乡土文化的认同感,更丧失了对身份的认同感。“农民”以及“农民工”的身份都被认为是社会底层的人群,他们急切地想过上“城里人”的生活,享受同等的教育和医疗资源,拥有充分的就业机会。很多城市居民都想拥有自己的一块田地,闲来享受种植劳作的田园生活,而农民们却不再希望继续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所以,乡村建筑要去往何处?
2017年,党的十九大报告首次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乡村迎来了全新的发展契机。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把乡村振兴战略这篇大文章做好,必须走城乡融合发展之路”。2018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要坚持城乡融合发展,加快形成“工农互促、城乡互补、全面融合、共同繁荣”的新型工农城乡关系。在城乡融合的路径下,留住原住民,吸引新村民是乡村的发展愿望。
农民的身份认同如何提升,这一核心在于解决基础民生问题。多年来,城市具有巨大的虹吸效应,农村大量的劳动力和土地资源流入城市,而城市的人才、技术、教育和医疗资源并没有同等流向农村,所以乡村振兴事业必然会以政策引领资源向农村的反向流动,解决农民生活、生产中功能性的需求。
资金的紧张、设计行业的激烈竞争,导致初期乡村建设中良莠不齐的结果。艺术作为上层建筑,在初期似乎并不那么重要,于是有了我们所批判的那些建筑形态。而这一认知必须要发生改变,城乡融合发展不应该是让乡村来追赶城市,再次沿袭城市开发的路径,而是用最优质的资源重新织补乡村本身的文脉与环境,塑造乡村特有的发展模式,用具有尊重人性的建筑功能配置以及符合乡村特质的美学导入,让农民重塑对身份的自信以及对家园的自豪。
建筑师能不能改变人们的生活?
建筑是一个容器,也是一个标识物,天然带有传播属性。建筑不是乡村的主角,农民才是主角,是我们要服务的对象。乡村建设工作对建筑师的要求不止是修几所房子,近年来出现了一些优秀的设计案例,建筑师在参与过程中要以村民的身份代入感去感知生活,以产业策划者的身份去预见未来,以社区工作者的身份去凝合人心,以教育者的身份去传播思想,还要以媒体人的身份去宣传引流。建筑师的社区营造思维在这个过程中也格外重要,乡村社区与城市社区最大的区别在于它更多体现的是熟人社会,社区的黏合能力更强,可以增加乡村的活性、居民参与度与外界的有益链接,是新村民快速融入村落的载体,也是村落文化的有效承载窗口。乡村社区营造工作对于农民身份认同与文化自信都具有重要意义。优秀的建筑师在当地都被当成了精神领袖,因为他们带去的不止是一个房子,更在乡村大地上播下了教育的火种,逐渐改变了农民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模式。而这一过程,考验的不仅仅是专业,更极其考验建筑师扎根的定力和营造的情怀。所以乡村建设对设计行业的要求,是改变传统职业化生产线的设计模式,打破专业的壁垒完成村落的全过程营造需求。城乡融合发展也需要具有专业思考能力和社会责任感的最优质资源进入乡村,才能尽快实现乡村发展的华丽转身。
但无论哪种建筑形态,都是基于当下人们的需求、认知等边界条件而形成,那些我们所批判的乡村建筑,我们也必须承认它存在的合理性与在当下发展环境中产生的价值,它们也将成为过去一段城乡发展历史的证明。在未来,我们也相信在新的政策引领下,农村和城市之间不再有壁垒,农民身份自信的提升与新村民理念的进入,也会产生新的乡村文化,并不断衍生出更多的建筑形态,从而成为新的历史。
撰稿:易小楠
校核:蒲静